Alphago和李世石对弈，世人观棋。或许人工智能在竞技能力上已远超人类，但它只是把围棋当作一场输赢的较量，无法懂得黑白世界中蕴含的深刻哲理。
山僧对棋坐，局上竹荫清。
映竹无人见，时闻下子声。——唐·白居易《池上二绝》两个僧人在一片竹林中对棋而坐，幽静闲雅、高远淡泊、禅意盎然。没有棋盘上的双方争斗，杀气化为“幽”的境界。对弈落子的声音从竹林中时时传来，意境悠长，趋归自然。


仙界一日内，人间千载穷。双棋未遍局，万物皆为空。樵客返归路，斧柯烂从风。唯馀石桥在，犹自凌丹虹。——唐·孟郊《烂柯石》晋朝樵夫王质到山中打柴，见二人在溪边大石上对弈，于是将斧子放在地上，驻足观看。看了多时，王质起身，斧柄竟已腐朽，锋利的斧头也锈得凸凹不平，唯石桥仍在，高过云虹。一位老者说几百年前有樵夫误入仙境，仙界一日，人间千年。后人也把“烂柯”作为围棋的别名。　　

玉子纹楸一路饶，最宜檐雨竹潇潇。
羸形暗去春泉长，拔势横来野火烧。
守道还如周伏柱，鏖兵不羡霍骠姚。
得年七十更万日，与子期于局上消。
——唐·杜牧《送国棋王逢》檐前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，竹声萧萧。国手棋艺绝妙，扶弱起危好比春泉流淌，生机不断；进攻起来势如拔旗斩将，疾如野火燎原。棋道中有老子的哲理智慧，棋术中有霍去病的谋略勇武。若能活到七十岁，尚有万余日，和国手手谈消日，便此生足矣。


莫将戏事扰真情，且可随缘道我赢。战罢两奁收白黑，一枰何处有亏成。——宋·王安石《棋》弈棋，不过是游戏，输还是赢，随缘而已，犯不着较真，失了“真情”。既然一局棋罢，黑白棋子装入棋罐中，棋枰上便空空如也。是非成败，转头即空，哪还有什么分别？


五老峰前，白鹤遗址。长松荫庭，风日清美。我时独游，不逢一士。谁欤棋者，户外屦二。不闻人声，时闻落子。纹枰坐对，谁究此味。空钩意钓，岂在鲂鲤。小儿近道，剥啄信指。胜固欣然，败亦可喜。优哉游哉，聊复尔耳。——宋·苏东坡《观棋》绿树荫浓，清风徐来，空山不见人，但闻敲棋声，高山流水，静中有声。但从虚处落墨，闲中著色，道尽纹枰春色。此情此景，悟道是：“胜固欣然，败亦可喜”。


局中局外两沉吟，犹是人间胜负心。那似玩仙痴不省，春风蝴蝶睡乡深。——清·纪晓岚《题八仙对弈图》不管是观看人下棋的人，还是身在其中对弈的人，这个世界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就是胜败之心。其实，下棋乃游戏而已，不要太当真，若因为胜负闹得不开心，还不如呼呼睡去。


《我的理想是中和》作者/吴清源

吴清源，1914年出生于福建省福州市的名门望族，后举家迁入北京，11岁就以“围棋神童”出入段祺瑞府邸和来今雨轩棋席。14岁东渡日本，开始职业棋手生涯，因在十番棋擂台击败了当时所有超一流高手，被称为“昭和棋圣”。他一生雄踞“天下第一”的无冕王位，晚年更以毕生之体悟，提出六合之棋。2014年，吴清源在日本神奈川去世，享年100岁。

△电影《吴清源》中十番棋场景衰之极就会复苏，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，也没有注定的败局。原本围棋是诞生于中国的，但它随着国力的盛衰而盛衰。清朝著名的乾隆时期就出现过许多名手，清朝灭亡时，围棋也随之衰落了。20世纪领导围棋发展的是日本，它也一直是世界最强国。但从10年前开始，中国、韩国日益强大，日本已经失去了“第一”的位置。中国的古籍《易经》里有这么一段话：“一阳来复，复旦天心”。所谓“一阳来复”用的是阴阳的思考方法，意思是到达了阴之极后马上又会生变出阳。所以在中国，有一天叫“冬至”，冬天结束开始向春天过渡的一天，那一天是节日，大家都祈祷庆祝，希望一阳来复。

就是说，像季节轮回那样，世界也是盛衰轮回，一旦衰之极也会复苏回来，这是自然的形态。如此想的话，到底哪个国家是围棋最强国并不是一个大问题，重要的是要有互爱互让的精神，相互帮助，也就是国际友好。我从没有把围棋当成胜负去看待。它是阴与阳之间的中和，是东西南北的四方和上下的天地。我把“21世纪的围棋”称作“六合之棋”。所谓“六合”，在古文里是宇宙的意思，表示东西南北的四方和上下的天地。也就是说，围棋的目标不是局限于边角，而是应该很好地保持全体的平衡，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去看待。

据说围棋是产生于古代中国尧舜时期，有着5000年的历史。我认为在古代，围棋是研究天文或是年历的道具。棋盘是由横纵19条线组成，以天元为中心共有361个交叉点。我认为古代是用这个表示方向、角度或是四季。

我从没有把围棋当成胜负去看待。当然，围棋是争胜负的竞技项目，但我觉得不能忘记围棋最开始是来自于阴阳思想的。阴阳思想的最高境界是阴和阳的中和，所以围棋的目标也应该是中和。只有发挥出棋盘上所有棋子的效率那一手才是最佳的一手，那就是中和的意思。每一手必须是考虑全盘整体的平衡去下——这就是“六合之棋”。

不要有竞争的想法，而要抱有共存的愿望。围棋的理想应当是这样的“中和”，人生也同样如此。我是是1928年，中日关系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恶化的时期来到日本的。遗憾的是，战争还是爆发了，很多人因此受了很大的痛苦。20世纪是战争的世纪，人们相互高举正义的旗帜，不断地发动战争。如果21世纪，人们还是持续那样贪婪的想法，那么又将是一个战争的世纪。我想说的是不要有竞争的想法，应该抱有共存的思想。

我的理想是“中和”。在古代的中国，中和是最被提倡的一个理念。所谓“中”，在阴阳思想中，既不是阴也不是阳，应该是无形的东西。无形的“中”，成形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“和”。所谓“道”，这也是法则，是无形的。成形时候的表现形式就是“德”。

这世上，所有有形的东西都是变化的，物质在发展，科学也在进步。但另一方面，精神上却有着恒久不变的东西，孔子和释迦的教诲依旧智慧。所以，科学和哲学的中和是最重要的。我认为，在围棋上中和棋盘上棋子的效率的一手即为最佳着手。围棋的理想也是中和。另一方面，即使人生，也要考虑技术和哲学的中和。创造围棋进步的，正是安定的精神动力。
87岁的我所走过的道路，应该可以说是追求中和的人生吧。

本文节选自吴清源自传《中的精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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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监制/周庆安 主编/李浙 编辑/孙毛宁